陈思洁:假想朋友

June 18, 2024

又是失眠的夜,我闭上眼睛,灵魂却没有一点儿飘入温暖梦乡的迹象。我知道,它又困在那无比冰冷的房间里。那里没有出口,没有窗户,没有门。那里常年堆积着厚厚的书,随着我活着的天数不断增加。密密麻麻的字,是委屈和烦恼写的。那里空调吹着零下几度的风,是或许不存在的不耐烦、冷眼与嘲笑。

我很幸运,我有了一个偶像,另一个世界的朋友——斐尼欧·弗可。

他来自《80天环游地球》的世界,1872年的英国。如果他是真实存在的人物,那我与他就已经相隔着152年的距离。他是个性情古怪孤僻的绅士,是尊 “准确之神”,处处显现出惊人的沉着和冷静。

不过,我相信我们之间是没有距离的,他就是我——白天的我。

那一晚,我与弗可先生说了好久好久的话。

在我大脑所谓理性的判断下,这个世界有它的规则,有些话是绝对不能说的。因为一次次不理想的经验,它告诉我,这些话会惹祸上身,害别人,害那原本维持很好的和谐。让人生气伤心的话不能说,自卑悲观的话不能说……

这些错的话,我有认真地改。毕竟这个世界不是围着我转的,更不可能因为我不转而停止转动。我自我洗脑,一遍又一遍,那些对的话,那些安全的话。

但是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不一样。

他没有赶着去上班,没有赶着回家,没有赶着去任何 “我有事,改天吧” 的地方。

那一晚,因为有他在,我的话终于多了。或许我的话本来就那么多,就说有没有那一种可能,它们只是在我大脑的一系列操作后才消失的。

我闭着眼睛,拾起其中一本落了灰的书,小心翼翼地翻开它。

弗可先生,我是个彻底的懦夫,睡前都会质疑我白天的想法和言行举止。我好想像您一样,坚信自己的想法和行动是对的,并付出一切行动证明。80天环游地球,救艾娥达夫人,救路路通都是对的选择。这个世界在我大脑里安置了强大的解说员,我越想解释和证明我自己的想法,就越狼狈不堪,而他有理有据,我无力抵抗,主动降服。

弗可先生,完全没有朋友的日子好吗?您对被排挤有什么想法?有时候,真会讨厌我尴尬别扭的样子,像朋友,又不够朋友,想放开点,又迟迟放不开。

怎样才能像您一样有个性?您是如何一直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想法,并认定那就是对的呢?小时候,安静不哭的孩子才是乖孩子。我用力咬舌头抑制笑声和哭声,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没有强烈的自我” 是我长大后的模样。听话很安全、容易。降低自我的存在,然后把苦自我洗脑成糖,吃就对了。我只会听话,直到世界告诉我,我要说话,而且要说自己的话。

夜深人静,提着行李箱,坐着德士前往机场。我莫名喜欢那种感觉,逃离一个地方的感觉。弗可先生,您是怎么一直冷静地解决问题呢?这个世界不需要我这种脆弱和敏感吧。解决问题后,会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琢磨好久。我是说错了吗?我要道歉吗?万一别人没这么想呢?我道歉又会不会很莫名其妙?我默默地翻着几页没说出去的 “对不起”,合上了那最后一本厚厚的书。

还记得刚到苏伊士时,有人好心提醒我的佣人路路通,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要在当地正午时间把表拨到12点吗?

路路通大声说:“我的表可是从来都不拨的。”

“那您的表就跟太阳运行不吻合了。”

您知道路路通怎么说的吗?请允许我用他的这句话,救您疲惫的灵魂于水火之中。

“我不管太阳,先生,太阳也会出错的。”

这句话好听。

日复一日,我不失眠了,一觉睡到了天亮,第二天起来还是会习惯性瞄一眼窗外。

那颗庞大的太阳依旧耀眼地高悬在天上、漫不经心地运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