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的口袋里永远装满各种口味的巧克力,尽管每次看到镜子里自己圆嘟嘟的脸都想要减肥,却一直戒不掉携带巧克力的习惯。
她平常总是沉默,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每次到张嘴说话时就无话可说。
她在食堂里碰到了被老师批评到哭的女生,瘦小的身影趴在桌子上啜泣。食堂里人来人往,欢笑打闹的声音路过女孩颤抖的肩膀,却没有人为她驻足。王平安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微胖的身躯和女孩形成了纤细的对比。女孩抬起头看了看王平安,王平安张了张口,努力地想一些安慰的话。
老师不是故意的。
只是你差成这样不骂你也没办法。母亲的低吼自动在脑海里补齐安慰人的话语。
又是这样。翻遍了记忆也讲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不开心的时候就吃巧克力,巧克力甜甜的,心里就不苦了。”这是她唯一能想出来的安慰。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白巧克力。“这是送给你的。”
女孩犹豫地接过,王平安匆忙地离开。
不开心的时候就吃巧克力,巧克力甜甜的,心里就不苦了。告诉她这句话的人是她幼儿园时邻居家的姐姐。那天她因为减法题没做出来被妈妈骂了一顿,在姐姐面前哭了很久。姐姐放下自己拿了“A”的数学试卷,听王平安哭。她从她温暖的、有很多进口巧克力的家中,拿了一块牛奶味的巧克力递给王平安,说那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
“安安,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吃巧克力,巧克力甜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那颗牛奶巧克力的确很甜,对于五岁的王平安来说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所以她马上忘记了自己做不出减法题的事情,笑得很开心。她觉得姐姐真的好神奇,不愧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拥有可以把烦恼都变消失的巧克力。那一天,很少能吃到巧克力的她,偷偷许愿自己长大以后,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巧克力。那天回家后,妈妈先为她跑到邻居姐姐家大哭大闹骂了她一顿,意识到自己嗓门大到邻居听得见的时候,才温柔地问王平安:“安安,你没事吧?你突然消失了,妈妈好担心呀!”
她笑嘻嘻回答:“我没事,吃了姐姐的牛奶巧克力。”她没有告诉妈妈,她没事仅仅是因为她有了一块牛奶巧克力,和一个会在数学考试中拿A、会听她哭,还会给她牛奶巧克力的神奇姐姐。
后来王平安一家搬家了,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她忘不掉的神奇姐姐了。直到后来有一天妈妈在饭桌上问她,你记得你小时候邻居家的那个姐姐吗?她妈妈的同事跟我说,那个小姑娘后来到了中学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结果考试都没有考好,连大学都没法上!安安,你答应妈妈,以后不要像她那样……妈妈后来说了些什么,王平安已经没有继续听了,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神奇姐姐的一切,却发现自己早就记不清她面容到底是什么样子,具体叫什么名字,温暖的家里到底贴了什么颜色的壁纸了,却记得她最喜欢吃牛奶巧克力。在她的印象里,妈妈口中那个学坏、没有上进心的女孩,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成绩优异、温柔善良的神奇大姐姐,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和驱走小朋友烦恼的魔法。王平安不知道,那个或许已经不再那么神奇的姐姐还喜不喜欢吃牛奶味的巧克力了。不开心的时候就吃巧克力的真理,或许只有自己知道了。
时间偷走了太多我们所珍视的,所以成长总是格外苦涩。记忆里那个神奇姐姐或许长成了并不神奇的大人,忘记了驱逐烦恼的魔法;那个为她起名为 “平安”的妈妈后来希望女儿乖巧懂事、成绩优异、才华横溢,忘记了当初为什么给女儿取名“平安”;当初那个有姐姐安慰、有妈妈担心的四岁王平安,忘记了被人担心和被人安慰的感觉。
15岁的王平安,就算去的是地球另一端而不是邻居家,回家后妈妈也不会温柔地问一句“安安,你没事吧?”;减法题不会做的小姑娘不会知道,就算她会做减法题了,妈妈也还是会因为她不会做乘法、线性代数和微积分而责骂。所以她后来学会自己带巧克力了,口袋里什么口味和牌子都有,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颗,假装还有神奇姐姐听她的哭诉、妈妈担心她有没有出事。成长的苦涩,她终于学会了独自用巧克力中和。
她又想起了自己十年前许下的愿望。原来吃不完的巧克力,就是中和不完的痛苦和孤独。假如有一天她不再需要拥有吃不完的巧克力,她想,那么她该有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