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培铎:海鸥,小爱

November 2, 2023

谁是小爱?在山鸡群里,小爱是一只幻想成为海鸥的疯鸡。从破壳到现在,大概有三件事令它极为不解。一,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二,为什么海鸥都飞向海边?三,始终以爱为名的自己究竟该爱着什么?这三个问题,估计虚谷内的所有山鸡穷尽一生都问不出来。

关于第一个问题,小爱几乎问了身边的所有鸡。但在这个名为“虚”的山谷当中,没有任何一只山鸡能够回答它的问题。因为无法飞行的山鸡们从未真正触摸过蓝天。它们唯一能做的只是扑腾自己的翅膀。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在跳得高一些后更重地摔回“虚”谷中。

久而久之,悻悻然的山鸡祖宗们终于在认清现实后,将“尝试飞行”视为一种可笑且毫无意义的动作。但小爱不想就此放弃对蓝天的思考。幸好虚谷上空总有海鸥飞过,小爱觉得天上的它们,估计了解天为什么是蓝的。小爱想要找一只海鸥问问,但每次小爱提出这个想法,族中长老总会呵斥道:“会飞的白鸡们都是愚蠢的,常跟它们接触你迟早也会变成一只想飞的疯鸡。我们做鸡,就是要脚踏实地,别想这些没用的了。”

小爱不服,它跟所有山鸡年幼时无异,它们都曾向往过蓝天。但小爱不同,不是因为它更执着,是因为它更幸运。那天正好有只疲惫的海鸥落在虚谷中,那天小爱正好没有放弃蓝天。

它在见那只海鸥之前,不停地对自己说:“我只要保持清醒,就不会被会飞的白鸡变成疯鸡的。”

虽仍害怕,但小爱走上前问道:“天为什么是蓝的?”

“……” (那天族中长老立即命令小爱忘记这个回答。)

“那,什么是海呀?”

“……” (那天族中长老立即命令小爱忘记这个回答。)

“所以,你们为什么都要飞向大海呀?”

“……” 还没等它答完,就有山鸡发现了它们。

那天小爱被拖了回去,被迫忘记一切。但有些事,或者向往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抹掉的。比如说,虚谷外不远处,有一片名为海的大面积积水。以及那群向往海的自由生灵,不叫“会飞的白鸡”,它们叫海鸥。从此,小爱也开始向往“海”,因为它觉得只有自己向往远方时,才不会被虚谷吞噬。

可虚谷深邃的黑暗,不是一个简单理想就能填满的。因为很快小爱就发现,自己的向往,与虚谷同样空无一物。

那天以后,小爱被理想号召。它决定跟那些海鸥一样去海。它在尝试飞上虚谷最高峰的路上摔了无数次,但从未感觉到疼痛,反而摔得越痛,它越感觉自己是一只海鸥。最后,它用半条命换来了所有山鸡都未曾完成过的壮举。站在山顶,朝霞把它的羽毛染成山鸡的黄色,但此刻它无比坚信自己就是一只海鸥。直到往虚谷那头望的时候,它才发现——

山的那头不是海,是山。

顷刻间,在山腰上无数次摔倒的疼痛感,随一只飞驰的海鸥朝它袭来。它才发现自己被海鸥骗了,但又没有完全被骗。海确实在虚谷外面,只是那些海鸥可以轻松飞过的巍峨大山,是一只山鸡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高度。

小爱走回山谷,只有它自己知道,那天在登上虚谷的路上它只摔过一次,就是看到山的那刻。它与理想一同摔得粉碎,彻底陷入虚谷,甚至比那些从未有过理想的山鸡陷得更深。

于是,它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以爱为名的自己究竟该爱着什么?”热爱之前的蓝天吗?但追逐永远无法触及的蓝天,除了摔得更痛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去爱海吗?但自己只是只山鸡,怎么跨过大山?所以,尝试有什么意义,离开虚谷又有什么意义?山鸡学好走路有什么意义?族中长老们又什么意义?天为什么是蓝的,海鸥为什么要飞向大海?

自己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绝望中,它摒弃一切山鸡的法则,却在此时终于想起初遇海鸥那天的对白。

“天是蓝的,因为那是海的颜色。”

“那海为什么是蓝的?”

“这不需要理由。”

“好吧,那你们为什么想要飞到海边呢?”

“就是想要。”

“真的吗?这有什么意义?”

“如果真要说的话,估计是去码头边整点薯条吧。”

小爱不解,但它记得那天从海鸥睿智的眼神找到了最初的答案。

小爱是谁?它不是山鸡,不是海鸥,因为小爱,就是小爱。也正是从那刻起,它向往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