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企划】苏泓铭:合理的圣诞

December 27, 2024

那棵树的树脂松针,裹满了人造雪。大人们把截肢的树段抽出盒子时,弹开来的松针在客厅里下起了小雪,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场雪。(pixabay图片)

今年的第一场雪,是在午夜下的。幸亏宿舍的枕头太软,在辗转中,我翻出了雪花。干涩的绒雪,覆盖了四合院的灰石砖地,隔着手套,我在雪地里写下了我的名字。偌大的院子,只有我的名字,不太适宜。我叫了陪同的女同学,想让她也在雪地中留下印记。她没带手套,不想写,我便替她写了。两个同样字迹的名字,还是不太适宜。她拍了张照,发给了在台南念书的男朋友,台南是个不下雪的地方。

我的家也曾下过雪。塑胶的圣诞树,能够用个好几季。我爸曾搬回家这么一棵,那个纸皮盒子与他一般长,比他瘦一些,有些不喜庆。那棵树的树脂松针,裹满了人造雪。大人们把截肢的树段抽出盒子时,弹开来的松针在客厅里下起了小雪,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场雪。撑起来的树,差了组屋房顶几公分,插上星状灯饰,便正巧碰到了。我爸应该花了不少钱,那松针上的雪,是真多。大人都忙着工作,还没来得及买圣诞礼物,那棵树倒殷勤,还没12月,便已在客厅角落下了几场雪。这雪不会化,赤脚走过,细沙状的雪花便会粘在脚底板,双脚来回搓着,雪下得更大了。不知为何,大人不怎么喜欢雪,每隔几天便把客厅的薄雪给扫净,边扫边搓脚板,脚后跟又搓起了小雪。这棵树在屋里呆了几年,雪花依旧,有一年搬到了屋外的廊道。从那年开始,我们不再搓脚板,屋内洒扫依旧。

隔几年,我们搬了家,听说树不好随便移植,我们便没有勉强它。新家的房顶高了一点,我爸又搬回家那似曾相识的纸皮盒,这盒子长了一点,似乎还是不怎么喜庆。树是我和我弟拼起来的,树有点高,拼接的最后一段在我们头顶之上,这免不了要来一场兄弟间的比拼。那树段,是我跃起接上的,他并没得逞。这棵树,没有雪,想必是夏天的树。夏季阳光好雨水多,树长得高些,也是合理的。

11月的北京,有点冷。原想南下该会暖和些,可沿海区的湿气,倒使得阴冷更易附着在皮肤上。这种冷并不刺骨,却也极其不适,原本期待轻盈着衣的我,仍是披上了不太时髦的墨绿羽绒大衣。随游魔都的朋友,是台北来的,那里暂时还穿不上羽绒服。台北人的乌黑聚纤外套,挺好看的,但挺不抗寒。今年的台风吹刮不止,上沪逃难的台北人,却未能解脱,在上海的街头,换了一种方式,与大自然对峙。瞧她实在受不了了,我们只得溜进室内避难。

武康路的咖啡馆,到了晚上,还卖咖啡,也卖酒,都可以打包带走。寄人篱下,不宜待太久,她点了一杯热红酒,打包带走。37元一杯,比珍奶小了一点,却也够喝。那杯东西,里边掺了根肉桂棒,一片半切的柳丁片,果肉里镶了丁香少许。家里阿嬷煮的卤味,也有肉桂丁香,柳丁改成八角,头天不怎么香,卤上两三天,味正好。热红酒的香,跟卤味不一样。它更甜、更馥郁,少了点咸香。我们刚到,见店员刚往铁锅新加了一瓶酒,想必是卤时过少,并不入味。

那家咖啡馆,也有棵树,还没撑起来,就躺在店里的角落。它没有属于自己的纸皮盒子,只有白色细网,紧紧裹着叶子,尾端的树干没包着。树上的松针,不怎么好看,是灰褐掺墨绿的,近凑有股馥郁的松脂香,这是个陌生的气味。家里的圣诞树,没有味道,想必这不是圣诞树。这也合理,中国怎么可能有圣诞树。儿时,我问我妈,为什么我没有圣诞礼物。她只说:华人不过洋节。

后来听说,北京那场初雪,是人工降雨,碰上了异常寒冷的11月,下了场虚雪,隔天都化没了。雪后早晨,我起得异常早,本想到故宫赏雪。学校离故宫不远,门票却是特别难得。在搭往东华门的计程车上,司机问我,是不是看了昨晚的雪,想去故宫打卡,我说是。他只说:我在这儿30多年了,从没见过故宫的雪景,您也甭惦念了。故宫的皇帝,不信基督,自然也没有白色圣诞。这一切都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