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心切骨》:欺瞒的艺术

December 25, 2024

《刺心切骨》以击剑运动作为心理拉锯与试探的隐喻。 (Pōtocol图)

《刺心切骨》是新加坡新锐导演刘慧伶的首部长片,在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Karlovy Vary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水晶球竞赛单元中获得最佳导演奖。故事主要围绕高中击剑选手子滐如何面对从少年监狱刑满释放的哥哥子涵,以及他当年犯罪的真相。无论是击剑这一独特的题材,还是悬疑、犯罪的类型,都使《刺心切骨》在长期由艺术片或梁志强式的商业片主导的新加坡电影市场中,成为让人眼前一亮的存在。作为一部新加坡、台湾、波兰合制的电影,《刺心切骨》参与了近几年掀起的国际合制风潮,在此风潮中涌现更多类型片的尝试,如《默视录》《曙光残影》《白衣苍狗》《生后世》等等,为本地电影带来不一样的质感。

与这部电影息息相关的,是导演刘慧伶的两重身份:她是前国家队击剑选手,也是一位自闭症患者的妹妹。她由自身经验总结出:“击剑就是向对手隐藏你的真实目的”,并在电影中以镜头语言强调对手之间的主观距离,而非客观物理距离,多使用横摇等富有动感的运镜手法呈现击剑的心理战。《刺心切骨》的故事是关于欺瞒的艺术,而它的悬疑类型也依赖以影像欺瞒的艺术,然而,这部电影由子滐的主观视角叙述,却没有给观众呈现出与客观故事现实有太大分别的世界。《刺心切骨》的藏与露没有把握得当,在一开始就以引导性很强的方式让观众相信:子涵具有反社会人格,他在七年前的比赛中的所谓“误杀”根本就是抱有恶意的。因此,观众很早就识破了子涵伪善的面具,与子滐对于子涵天真美好的想象产生脱节。

《刺心切骨》情节安排的痕迹过于明显,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是为了将故事推向最终的结局:尽管子滐看清了子涵并非他想象中的模样,他依然选择为子涵顶罪。而过度注重情节推进的代价就是忽略了人物的塑造。在《刺心切骨》中,人物的刻画普遍趋于扁平化,缺少复杂性,配角更有沦为工具人的倾向。

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子涵这一角色的塑造。在采访中,导演刘慧伶透露子涵的人物是多重灵感拼凑的结果,主要受2014年台北捷运随机杀人事件的影响,同时参考了美国连环杀人犯泰德·邦迪的纪录片及相关资料。此外,角色也带有导演刘慧伶对其哥哥的个人投射:她小时候记忆中总是牵握着自己的手的哥哥,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被动地被她牵握着,而哥哥对她的爱很可能只存在于她的自我幻想中。她因这样的误会而受伤,却意识到尽管如此,她无法不爱哥哥。这部电影既是她疗愈个人创伤的尝试,也是对“当我们所爱之人并非想象中的模样,我们是否仍能无条件去爱”的反复叩问。

《刺心切骨》由弟弟子滐的视角展开叙述。(Pōtocol图)

导演刘慧伶代入了子滐的视角,以纯净目光去相信和爱,却削弱了子涵人物的厚度。子涵在电影中被塑造成贴着“反社会人格”标签的人偶,无法引起观众的共情,观众看到一系列的刻板印象:善于操纵、精于算计、谎话连篇、残忍嗜血。电影以子涵因情绪爆发而导致的无差别杀人事件作结,更加深了某种刻板印象,未能探讨无差别杀人事件发生的更深层原因与症结。

然而,这正是我们最需要电影的地方——通过层层堆叠的事件、转折,让观众洞察表面事件背后更深的原因,挖掘人性的幽微复杂。观看《刺心切骨》的时候,恰逢杨德昌电影回顾展,让我不禁将其比较,虽然这或许不太恰当。同样都有对于社会新闻事件的改编,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却构建出庞大复杂的人物关系网络,小四最后的杀人举动是1960年代封闭社会的集体悲剧,小明的死带有双重的悲剧:不仅是她的死亡,也以她为象征的某种理想的湮灭。但看着《刺心切骨》体育场里的无面目众人如背景板中刀倒下,子涵的杀人举动被仅仅局限于个体的暴力行为,缺乏更深的社会背景和对人物动机的探讨。

《刺心切骨》最出色的部分,也许是以击剑运动作为心理拉锯与试探的隐喻,并紧扣导演刘慧伶身为前国家击剑选手以自身经验总结出的:“一个懂得隐藏真实意图的人,会成为优秀的击剑手”这一命题。作为一部商业电影,《刺心切骨》的完成度非常高,尤其在摄影与氛围的营造上展现巧思。然而若要细究这部电影传达的信息,以及对于角色的挖掘、情节的安排,仍有欠缺的地方。刘慧伶是很有潜力的导演,若能在剧本打磨和人物刻画上更加精进,一定可以创作出更引人深思的作品。

导演简介

刘慧伶是新加坡新锐导演,也是前国家队击剑选手。《刺心切骨》虽是刘慧伶的第一部长片,却已取得了亮眼的成绩,在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Karlovy Vary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水晶球竞赛单元中获得最佳导演奖,是首位获得该奖项的新加坡导演。《刺心切骨》也在纽约亚洲电影节、温哥华国际电影节和釜山影展上展映。她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攻读了电影导演硕士,她2016年的短片《冻》曾在多个国际影展展映,如法国克莱蒙费朗国际短片电影节、台北金马影展、釜山国际短片电影节、布鲁塞尔国际短片电影节、欧登塞国际电影节及新加坡国际电影节。

关于作者

四腿,一只电影系毕业生,大胆地怀抱拍片的企图心,常常困扰自己的一个问题是:什么才算是新加坡电影?很多时候我们都被提醒,不要偏离本土,be local!才能展现真实,但“本土”又是什么?新加坡的地方环境、语言的混杂、多元种族的代表、新加坡人关心的议题?带着这个问题,开始看所谓的“新加坡电影”怎样的五花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