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一张飞往台湾的机票、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我出发了。旅途不长不短,刚好两周。十二月的台北温度速降,玩滑翔伞是台湾之旅的第四天。我穿上仅带的两件外套和长裤,和朋友一同跳上火车。从台北到罗东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趴在桌板上听着火车在轨道上哐当哐当,微风在车厢里簌簌沙沙 ,倒退的黄昏被我尽收眼底。
抵达罗东车站时,夜已淹过,只有零碎的星星观望着大地。天落着小雨,我们戴起藏在外套里的帽子,走向提前定好的青旅。青旅地理位置便捷,从车站出发只需几百米的路程,便能看到悠悠闪烁的霓虹灯。电梯搭到二楼是接待处,往里直走是那晚的归宿。第一次住青旅,实际条件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四张床整整齐齐,上下铺垂挂着粉色的床帷。我拉开床帷,按压柔软的被褥,床头小灯散发柔和的光线,十几度的台湾突然不冷了。
再睁眼,所有感官早早被唤醒。十五岁在日记本写下的人生清单,会在二十一岁的最后一个月实现。于是又坐上火车,目的地是外澳飞行伞基地。踏出车站,似乎进入日剧里的场景。绵延云朵挂在湛蓝天幕上,树梢抖动,像是天空与大地的私语。一辆旧巴车停在路边,车头上贴着“外澳飞行伞”几字。帽子墨镜防晒巾,车内的两人被完全覆盖,但衣袖上的标志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我钻进车门,坐在了两人的对面。
山路狭窄陡峭,小巴车仿佛是一叶孤舟,在山路的边缘漂浮。树叶和车窗轻轻掠过,犹如旅途中交错的旅人。我紧贴靠背,次次颠簸中感叹司机的技术。小巴直冲山顶,最终停在了山头的一块空地上。站在高处,我可以俯视脚底的小屋,平视云朵海洋的交界处。回头,各国国旗在小棚子上方飘扬。
缴纳费用后,我跟着指示。手机放在自拍杆上,肩膀套上背带,安全帽带好。走出小棚子,再缓步走下滑坡。广袤天地前,畏惧感袭来。我抿了下嘴,来到起跑点。教练整理着滑翔伞的彩绳,随后将几根绳索扣在了我的背带上。其他人在背后拉扯,帮忙撑开滑翔伞。
“等下我们就一起往前跑ok吗?”
“你一定会觉得跑不动但是一定要尽量跑,飞起来也要继续跑。”
“ok”
“一定会不好跑,但是要继续跑,千万不要突然坐下来。数到三我们就开始哦”
我的眼神迷离,深呼了一口气。
“一…二…三,往前跑!”
于是我一鼓作气,全力奔跑。
“跑跑跑跑跑”
那五秒,山坡上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唰的一声,滑翔伞打开了。我的脚腾空而起,一股巨大的上升力从脚底蔓延,身体轻盈地夹持在风的怀抱中。地面远去,风在呼啸,整个世界都在向我招手。我飘在无尽的空中,树木化成一片翠绿的油菜田。我一手举着自拍杆,另一手紧握着背带,俯瞰下方的山海。云朵、大海、小岛,遥远的它们还是如此遥远,但那刻觉得拥有了一切。教练掌控着飞行的节奏,时不时转动方向。于是,天旋地转,分不清上升或下沉。视线无法找到焦点,索性闭上眼,与重力跳一场微醺的舞。
……
地面在靠近,直到脚尖轻触草地,随即被巨大的阴影覆盖。我向前跑了几步,站稳脚跟的瞬间,仰起头,发现红、白、蓝,三个颜色依次划过天际。那是个漫长的刹那。停止飞行的伞布泄了气,于是瘪陷下去,不再鼓胀,像个失去张力而破灭的泡泡。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完成了这趟飞行。
写下这些时,我已从台湾到了北京。这段被搁置一个月的记忆,与阳光透过朦胧的窗户,块块分割照耀在了身上。那时输出的勇气,结笔后,以另一种方式流淌回了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