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的教室很小,要用的书却很多。同学们顶着满满当当的课桌肚,风雨不动安如山,是为稳稳的幸福。那时我跟一位想成为外交官的女孩同桌,我们早早地对文字倾心,桌面上除了课本,便还有些文学。
开学没多久,我们的书多到从桌面溢出,堆到了椅子的缝隙之中。那时我们两一起买了唐诗宋词鉴赏辞典,两本厚书一式双份,外加些古汉语典籍,诗经之类的大部头,漫漫汤汤高过了膝盖头。这一组书籍的第一本,是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全集,我放在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同桌并不了解这位瑞典诗人,我说诺贝尔文学奖,她便有些顿悟,我再跟她说起一句诗,“醒,是梦中往外跳伞。”她便真的如梦似幻,高中生般地点点头。诗歌,是一天九节课加早晚自习之中,遥远的奢侈品。
未来踏实深沉,像一张没有付梓的名片。或许青春的我们,谁也不甘心只是名普通学子,同色校服下,应该要渲染出来花色的人生。于是我和同桌约好,每天抽15分钟,读读诗,无论古体现代。第一天,我们翻开第一页,左手紧托着精装本的硬壳,薄薄的纸翼彰显天真的决心,后来几天如是进行。再后面,书不曾翻过,淹没在了题海。
我眼看大水弥漫了诗歌的彼岸,懒惰让纸卷变为了空白。但短暂拥有自由阅读的那段时间,我和同桌混着读诗,她给我推荐王维辛弃疾,我照样拿着特氏的书啃。我们多么奇妙,手指着墨水刻印,便穿越时空密密麻麻,涌进片片翅膀般的薄页,笔力强弱冷热,我们说说就是定章。
其实“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与“云的货车/慢慢地滚动。”并没什么差别。我们要过一段时日才知道,人类的情感是厚重的通道,跨越稚嫩与混沌,总会抵达某种同一。而文字的缘分纠缠,特氏真的来过中国,真的喜欢中国古代书法,只不过据说他把横匾装反,方块字四面八方都有韵味牵绕,好像诗意兜兜转转,几个世纪半个地球,都不曾有正反。
而貌似是一个阳光像地毯般的下午,灰尘舞舞,同桌把那一摞书撤走。她说我的特朗斯特罗姆都落了灰,地板冷清,作业繁多,不如将所谓课外书搬回家中。我当时好像也躺在了教室,久久没人擦洗的地面上,不知道自己是进步的阶梯,还是落井之石,浓缩不了一题一分的时间,也主宰不了一首诗的发生。
特氏常以记忆与死亡做意象。从记忆来说,外交官的同桌真实存在,我们共读过的诗句,抹不去她的痕迹。她现在在大学读着翻译专业,没跟我再有过半点联络。而我曾经跟她垒过同一种书,营造出应试教育外的椅子夹缝,就像特翁写“每个人都是一扇半开的门/通向一间共有的房间”,我们应当曾在某地巧合相逢。从死亡来说,“死亡胎记以不同的速度在大家的身上生长。”同桌那天从诗歌撤退,或许我们的年轻已经死了,或许外面的灰尘太纷纷,那时我也是思考了片刻,之后做起了试卷上的诗歌填空。而现在,我又在写诗,我抵挡住了我身上的死亡胎记。